第六幕 画心
我沉默片刻，十分勇敢地说：“多远？能不能坐火车去？”
许久没有联系的沈爷爷狠狠地在电话里抱怨了我一通，于是我只能一再地诚恳道歉，并表示马上回去看他。
他愣了愣，才明白我指得是他右臂上的那条疤痕，足足有十多厘米。
“可是——”秘书十分为难地说，“是秦小姐约了您，要去酒店试菜。”
美得令人窒息。
秦眸坐在沈钦隽的床边，微勾的眼角，清浅的目光眷恋般掠过他房间的每一处，那种真实的温暖让人觉得艳羡，偏偏又那样遥不可及。
那么，证明在哪里呢？
“白晞啊，二十五。”
或许是运气好，我所在的福利院并没有遭遇过什么经济紧张之类的问题，更加没有床说中那种“虐待孩子”的工作人员。每一个人对我都很好，我有一个向南、满满是阳光的房间，三餐虽然单调，却也很干净。学校里规定穿校服，春夏冬三种式样，发了六套。我和同伴穿一样的衣服，唯一不同的是放了学他们回家，而卧会福利院。
怎么办？
我把外套脱下来，随便放在椅子扶手上，掏出纸笔，“找们开始吧。”
“……最喜欢她演的哪部电影……这种烂问题你都问得出来。白晞，看来你是没好好做功课。”沈钦隽懒懒地将手中的纸片揉成一团，准确无误地扔进了垃圾桶里，“我是对你太放心了，没让秘书审核一下就放你进来。”
“你就是纯粹闲出病了。”老麦很肯定地说，“苏汶给你放假到什么时候？”
真像是一幅笔触柔软的油画。
要说是怎么划伤的，几乎已经是我们圈子里的神话了。
我下意识地看了他一眼，直到此刻，他还是板着脸，眼神略微垂落在地上，仿佛没有听见我们在说话。
我忽然觉得额头痒痒的，那个场景仿佛还在眼前……
“你怎么知道的？”我拧眉，心底滑过一丝诧异。
“师父。”
“干吗这么看着我？”回去的火车上，我终于忍不住问。
她大约发现了我的目光，转头笑笑说：“白稀，你真的和麦先生去过二人世界啦？”
他的秘书已经候在电梯门口，一见到我，笑得熟稔，“白小姐真准时。”
我连忙站起来，不知怎么的，心里却松了口气，“那我先走了……”
一楼书房的门还紧闭着，我刚刚想要抬手去敲门，忽然听到里边传来麦臻东惯用的骂人的口头禅，沈钦隽大约是低低说了句话，麦臻东打断他，“爱她所以才这么折磨她？”
“我们后天订婚宴，这段时间大家都忙，结果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我俩现在连一张合影都很难找到。”秦眸抿着唇笑，有些嗔怪地看了一眼沈钦隽一眼，“能不能请你帮我们拍一套照片呢？”
“咦，他好像改变口味了啊……”
我有气无力地指指自己的额角，示意自己是个病人。
我茫然地站着，直到助理尴尬地用嘴型示意：有人去杂志社闹了。
医生原本在病历上奋笔疾书，闻言放下笔：“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
“之前是有点儿。可是早没了。”我无奈一师父，“现在的状况是我躲着他，偏偏哪里都能撞到他。是他的问题，不是我的。”
“怎么，现在有了靠山，还真大牌起来了？”沈钦隽终于抬了抬眼眸，语气让人难以分辨是在开玩笑，还是真正的在嘲讽。
她虽然诧异，但还是微笑着给我指路。
这样的对话让我的额角一突一突地又痛起来。
“师父，我可以抱你一下吗？”我真诚地着着他。
“什么事？”我有些疑惑。
他一手扶着方向盘，若有所思：“做一件很有意义的事。”
他毫不客气地打断我，“你的保证发誓有效力吗？”
初春的阳光虽然明亮，却不温暖。室内还开着暖气，秦眸身上的白色蕾丝连身裙只穿了一半，后背上的拉链还没有拉上，沈钦隽的手抚着她线条优美的脊背上，微微用力在往上拉。她侧头看了我一眼，有些俏皮地吐吐舌头，“抱歉，再等一下。”他却站在那里，仿佛不曾察觉有人进来，只是温柔细致地替她撩拨起长发，低低地说：“拉好了。”
没想到门忽然拉开了。
每一张都是普通人，司空见惯的日常，可是蓄满了力量。
“五岁？”我喃喃地重复一遍，“五岁之前，我在哪里呢？”
“你说你说。”
他哈哈一笑，“那你就多陪老头子下几盘棋，你又不乐意，嫌闷。”
“倒不用专门来看我，十六号晚上就能见到了。”爷爷在那边沉吟，“你会来吧？”
火车轻微地一顿，彻底静止下来。
“我本就和她不熟。”
情绪最最低落的时候，我习惯性的做法是，去无视它。
夜色之中，我仔细地端详他，是这个在红酒珠宝名利场里潇洒来回的男人，还是那个踩着不稳的小板凳去换灯泡的男人，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我抬起头，看着那张化了精致妆容的小脸，只觉得有些熟悉。
不知道当初是谁送我进儿童福利院的呢？
“不信拉倒。”说真的，我也没什么底气，毕竟拿不出证据来。
车子开往郊区，一路上我听到秦眸压低了声音在和沈钦隽说话。她今天穿了件挺括的卡其色风衣，露出纤细的小腿线条，马尾扎起来，发梢却依旧显得蓬松，明丽又不失俏皮，足够赏心悦目。
暖暖的机舱里，我终于克制不住睡意，昏睡之前，我喃喃地说：“老麦，谢谢你。”
对方连句寒暄都没有，直接就问：“身体好了？”
“昨晚折腾到十二点，主编都定稿了，她还非得再来亲自审核。”另一个声音抱怨，“这次照片都经过麦大腕的手后期加工了，我就不信还不满意……”
“白晞，我知道你睡不着。我们聊聊吧。”麦臻东忽然用认真的声音说，“关于沈钦隽的事。”
我想到他那句话，令人毛骨惊然，却也让我醍醐灌顶。
我想他还真挺喜欢这孙媳妇的，识趣地避在一旁，等到他们说完话我再和他老人家打个招呼。秦眸果然快步走过去，扶着老爷子的手，亲热地叫了声“爷爷”。
我一回头，沈钦隽站在离我十几米远的地方，安静地看着我。他换好了全套的黑色西服，包括同色系质地的背心和胸口深红色的绸巾，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光线仿佛是他天然的柔光灯，愈发显得身形修长，气质清贵。
助理跑过来，提醒说：“秦小姐准备好了。”
编辑打开照片的时候，整个公司都沸腾了。
或许是……当初我不该赌气向他表白吧？
可我还是觉得疑惑，我从来没有在哪里看到以“麦臻东”署名的社会性新闻图片。
订婚礼服已经送到了二楼，化妆师带着秦眸上去了，沈钦隽坐了一会儿，也陪着上去了。我坐在客厅里和爷爷唠嗑，还没等我提起，爷爷自己倒开口了，“白晞，上次那套公寓不喜欢？”
“十六号啊？”他淡淡地看着我，“沈钦隽和秦眸的订婚宴。”
“白晞。听说你和秦眸还有未婚夫关系都不错，看你的了。”苏汶最后叮嘱了一句。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外边走，心里想着，这回真是什么脸都丢尽了，苏汶自己摸爬滚打从底层上来，虽然八面玲珑，但是最忌讳下属攀着关系上来——尤其是男女关系。她想必是觉得之前麦臻东推推荐我，全是因为这层暧昧的关系。
我扭过了头，拼命忍住了翻白眼的欲望，给自己找台阶下……，“算了，我知道我是强人所难了。”
“咳咳，你听到关键词正派专一没有？”我小声提醒。
“好的，请进吧。”她伸手示意了一下。
“你是说福利院吗？”我舒了口气，大咧咧地往座位上一靠，“不会啊。”
电话啪地挂了。
他凝思片刻，“大学生电影节。”
一张张地扒拉出来，最后压着的那张福利院证明是复印件，因为年代久远，有些字迹已经辨认不清了。我定了定神，到底找到了那个令我不安的小疑点。
我想了一会儿，才明白他说的是那俩女孩来找我寻衅的事。
“那这里怎么办？”我终于开始冒火，你以为我想拍？我想看他们晒恩爱？可我不拍怎么回去交代？！
麦臻东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和你认识这么久，怎么不见怀对我有想法？”
什么时候的事？
原本在做记录的笔停下来，我尴尬地了笑，“我替读者们问的。”
每个知道我这段经历的人第一反应总是同情地看着我，仿佛我受了天大的委屈。等到他们知道我考取了XX大学，那种眼神又会变上一变，大约觉得我实在是“穷人孩子”艰苦风斗的典范。
“下午的事，怎么不马上告诉我？”
“因为我从来不拒绝主动投怀送抱的女人。”
“……”我同爱开玩笑的医生大眼瞪小眼，沉默了片刻，垂头丧气，“我的片子里真的看不出异样？”
我觉得有些不妙，硬着头皮笑了笑，“你是？”
我低眉顺目地点头，“知道了。”
只有找到确切的证明，他才会无话可说。
我用最快的速度刷好牙洗好脸，咬了一口已经变得有些软趴趴的煎饼果子说：“走吧。”
阳光从他的侧身落下来，这个男人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打出一片密密的阴影，我忽然觉得这一刻夏他是真的有些难过。
挂了电话我才觉得有些稀奇。沈钦隽是一个把工作和私生活分得一清二楚的人，所以公司上下对他的恋情知道得并不多。直到前段时间集团公布了订婚的消息，上上下下顿时炸开了锅，以前的同事璐璐他们迫不及待地打电话来给我八卦，末了还说：“我心里的男神和女神在一起了，我死也瞑目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忽然有人叫我：“白晞。”
把手机从耳边拿下去的瞬间，我终于……被此刻自己内心的强大感动了。
“我靠。”我镇定地回望他，只说，“又要平白无故出一份份子钱。”
两个人匆匆忙忙吃了午饭，送她上了车，我转身回公司。
看着这样的场景，我心底很难过。
秦眸也没说什么，过了一会儿，大约一位我看不见，悄悄伸出手去，与他十指交握在一起。
“这里的宾馆都差不多，将就一下吧，”麦臻东停下车，手里挽了风衣，示意我下出租车。
麦臻东忽然拿手肘撞了撞我，口型示意：“沈老爷子找你。”
他拍的特别认真，丝毫不亚于在奢华的片场给金像奖的影帝影后拍获奖特辑。
“是呀，五岁之前你在哪里？”许琢好奇地问。
对方沉默了片刻，“谢谢。”
可是那段时间对我来说并没有那么不堪。
如果是以前他这样问我，我一准儿又要怒了，可这次我竟然很平静，打着哈哈说：“做了一点有意义的事。嗯，我先挂了，下次再聊吧。”
“啊？”
可我一转头，看见那个人，以及隐在人群后边另外两张熟悉的脸，一颗心就这么直直坠了下去，像一颗重重的铅球，砰地一声，就砸到了地上，连着地面都轻微震了震。
一时间，我们两人中了邪一样沉默下来。直到她的秘书拨进内线，免提的声音空空荡荡地在办公室里响起：“沈先生，下一个预约时间到了。”
我勒个去—没见过这样抢我饭碗的。下午害我被苏汶冤枉的账还没找麦臻东算，又给我摆这么一道。我顿时急了，“那你答应的专访呢？”
唉，被发现了……我讪讪地点头，“爷爷，你要是没劲，也可以跟着我全国各地去摄影。其实也蛮有意思的。”
对方依旧提出要赞助我的学费生活费，可我拒绝了。我总觉得成人之后，我应该负责起自己的生活，至于赞助我的好心人，我也好几次提出要去谢谢他们，可是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得到他们的任何消息。
现在，他们都快结婚了。秦眸自然知道了那些小把戏，或许连我每个月收十万块钱都知道了。每次看到我，大约都是像在看个傻子，还是一个贪钱的傻子。
我答应了一声，看着车子渐渐汇入车流之中，再看看时间，已经是饭点了。随便推开街边一家茶餐厅，我点了份套餐。胃明明是空的，可是一口口咽下去，却十分机械，更像是在完成任务。好不容易吃完叉烧饭，我决定慢慢溜达回家。
因为是第一次做专访，连流程都不大清楚，我找同事请教了半天，还借了一支录音笔，郑重共事地列了采访大纲，给主编审核过后才放心。
“哪位秦小姐？”秘书飞快得看了沈钦隽一眼，在我站定后之后，就关上了门。
“你不难过？”他停下脚步，声音低沉，“听说还被打了？”
他又沉默地站了一会儿，淡淡地说：“你们杂志真想做这个专访？”
刚进了街边的茶餐厅，我就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
他往前跨了一步，却又站着不动了，“你喜欢麦臻东？”
原来这是一个留守老幼村。村子里的年轻人大多出去打工了，留下年迈的父母和稚龄孩子相依为命。这个家实在是太多简陋了，几乎是用红砖搭起来的，墙角挂着蛛网，老人牙齿都掉没了，穿着潮乎乎的大棉袄，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说着什么。她的孙女还在上学，墙上贴满了奖状。
等到谜底揭晓的时候，已是三个小时之后。
“谢谢你。”
他冷冷的脸色便被这样明媚的笑颜融化了，语气也温和起来，“随你吧。”
我在福利院生活了整整十几年。
可他在电话里说：“……盛海福利院那边，赞助人的名单你去处理一下。”
“就你毛病多。”老麦横我一眼，不过似乎没有拒绝。
我什么都没说，只是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
我撇撤嘴。扯出一个苦笑来，“没有。”
“看得这么快？”老麦有些吃惊，“怎么，觉得拍得不好吗？”
“我喜欢你在夜东给我拍的那套图。”秦眸轻轻横了沈钦隽一眼，语气略带撒娇，“我就要找白晞。”
“今天……是不是让你想起了不愉快的回忆？”他有些不自然地揉了揉鼻子。
手伸到温热的水下冲了一会，我忍不住低下头，泼了一些在脸上，湿漉漉地望向镜中的自己。前一阵子受伤之后，倒是不用减肥，自动自发地瘦了下来，又或许是因为在家里宅得久了，脸色有些白，额角那道粉红色的伤疤愈加明显。我往前拨了拨头发，试图遮住那个疤痕，然后用力地吸了一口气，孤立自己：“白晞，去吧！不久聊聊天吗？”
我应了一声，正要出门，她忽然叫住我，“白晞，昨天的事别放在心上。”
“拿些方糖进来。”沈钦隽忽然开口，指了指我的饮料。
“啊对了，你记得大腕前一阵那个女朋友吗？前段间又分了。”
我长大的那间福利院里，一定有当年赞助人的信息。
我没让麦臻东送我，自己打了车回家，手忙脚乱地开始翻箱倒柜。
沈钦隽仿佛并未注意到他的目光，只是定定看着我，良久，久到我的一颗心砰砰跳得快失控了，他收回目光，“好。”
滚烫的液体慢慢从喉咙流进胃部，我觉得自己的精神好了一些，“嗯第一个问题，你第一次见到秦小姐是什么时候呢？”
沿着长长的走廊往里边走的时候，我并不急着上厕所，我只是需要一段时间来平静一下，顺便反思下这个人对我越来越诡异的态度。
我不想抬眼皮，装睡。
身边有人拿手指戳我。
我一直没敢侧头，直到李欣轻而易举地解决了我的小麻烦，用居高临下的表情说：“你怎么会惹到这些人？”语气分明是轻蔑而讽刺的。我没接话，因为看到沈钦隽负手站在我身后；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深邃的眸子里或许带了几分异样的情绪。我想，是类似失望。
“是你们两的专访。”我不得不强调一遍。
那是我长大的地方，默默无闻，在很远的城市。
“不，我就在街上瞎逛，或者去超市转一圈。不过那个时候没钱，也就是用眼睛看看。”
火车即将进站，车厢里已经开始骚动。麦臻东接了个电话，“喂”了一声之后便刻意侧了侧身子。倒不是我有意去探听他的隐私，只不过电话那边的声音太过响亮，我只能低头刷手机，装作自己很忙的样子。
我看看时间，再拖下去夕阳都快没了，还得重新布置灯光，于是对化妆师说：“你再给秦小姐补补妆，我去催一下。”
“你们慢慢来。”我慌忙退出去，“不急的，我去花园里看看。”
我真的不认为，它会同沈钦隽有丝毫的关系。
“喂，爷爷。”我硬着头皮接起来，狠狠剜他一眼。
“行了，广告有什么好看的？秦眸你还没看够？”他把我一拉，“走，逛逛去。”
我愣了。
“动手的那个女生以前好像曾经和我一个剧组。”秦眸淡淡地说。
“我问你一题，你可以问我一题。什么都能问。”他制定规则，“很公平。”
沈钦隽做事何等续密，又是订婚的大事，早早地就把场地、服装确定好了，缺的还真就是一个摄影师。我接过他们的安排表，上边一项项条目清晰，保姆车已经在门口等着，马上就可以接去外景地。
“嗯？”
“爷爷。”我赶紧挪了几步，“好久没见了。您身体好不？”
爱如生命般莫测。
他一贯地面无表情，只是换了个姿势，更加直接地面对我，“什么怎么样？”
“白晞，你的工作态度如果仅止于此的话，我对你很失望。”苏汶直截了当地说，“进集团杂志，想要当首席摄影师不是仅仅凭着裙带关系就能做到的。”
老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生气，笑骂了一句，“这么长时间都不来看我。”另一只手便拉了我往屋里走。
那次他给杂志拍“美女与野兽”专题系列硬照，摄制组真的从马戏团借了老虎豹子来。快要收工的时候，其中一头狮子忽然间发了狂，隔着笼子伸出粗壮的前肢，狠狠抓向正在低头帮忙整理衣服的服装编辑。也亏得麦臻东眼疾手快，一把推开了那个小姑娘。
“啊？”猛然从那个场景里惊醒过来，我想起来了一一那个让我觉得疑惑的小细节。
第二天我去公司上班，每个人看着我的眼神都怪怪的。可是没有人提起昨天发生了什么，苏汶见到我，也只是简单地点了点头，我走进她的办公室，告诉她沈钦隽答应了接受专访的事。难得她眼神里够了一丝笑意，点头说：“那你去做吧。”
老麦却没说下去，只是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声音安安定定的，“沈钦隽没看上你，那是他瞎了眼。”
因为快捷酒店的隔音设施并不好，我被门外那台公用吹风机嗡嗡的声音折腾了大半个晚上，睡得并不好。黑着眼圈打开门，麦臻东把一个热乎乎的煎饼果子扔在我怀里，“快点儿，上午还要去福利院。”
“……”好吧，我顿了顿，说，“从小到大我都很循规蹈。叛逆的事大概就是喜欢逃课，班主任的课是上午第一节的话，听完就走了。不过我成绩好，老师们也不会说我。”
“当然没有。”我头疼地捏捏额角，“麦臻东见过多少美女，怎么可能看得上我？”
他负手着着我，嘴角勾着浅浅的弧度，忽然间伸出手，从我嘴边捞起一根软软长长的头发，摇头叹气说：“我在想你是不是我认识的女生里，活得最粗糙的一个了。”
一只脚已经跨出了门口，他忽然出声唤住我：“上次受的伤，真的全好了吗？”
更重要的是，从我懂事开始，我就知道有好心的叔叔阿姨一直在赞助我。尽管我一次都没见过他们，可是每个月，我都会坚持写信，汇报自己的情况。
“不算吧。到第二次见面，中间隔了大半年。后来她还怪我第一次没记住她。”这个男人眸光轻轻收敛了片刻，不知回忆起了什么，长长的睫毛垂下，覆上温柔，“就是这样。”
那个女生脸色却变了变，换了一副笑容上来，“欣姐，真……真巧。”然后拉着老麦的女朋友走了。
麦臻东的目光越过了沈钦隽，转而瞪了我一眼，已经敛去了笑意，然后对沈钦隽说：“我有事找你谈。”
“我们来等你——不要脸的贱货，情人男朋友。”她旁边的女生尖着嗓子开口，吓了我一跳。
我总觉得他最近对我说话，要不阴阳怪气，要不欲言又止，或许是因为男人也有恐婚症吧？我有些同情的看他一眼，语重心长：“你还是关心关系自己吧。”
我看着其中的一张，心底有些嘲笑构图创意的老旧。沈钦隽单膝跪地，微笑着执起秦眸的手，将那枚戒指套在她的无名指上，她轻轻一低头，一缕发丝松松落下来，发梢末尾在夕阳中漾起淡淡的光晕。
后来很多时候，我都反反复复地想起师父跟我说的这句话。尽管我知道他只是在安慰我，可是那句话到底还是在我心里生了根，激起了一点点，温暖的涟漪。
她兴致阑珊地“哦”了一声，没再接话。我一抬头，正对上沈钦隽莫测的目光，沉沉的落在我脸上，比起刚才，却和缓了许多。
有些人天生就是赢家，自然而然有人帮着铺路，旁人还都以为那是实力所致；而我呢，倒霉蛋一个，拼了命去做，还是没人愿怠点点头。哪怕稍稍给些认可。
麦臻东望着我半响，冷硬的线条柔软下来，忍不住哈哈大笑。
“这些名单是……”
挂了电话，我才问：“十六号什么日子啊？不是集团庆典吧？”
我“哦”了一声，拉出安全带系好，忽然说：“你信不信我失忆了？”
我叹口气，“快吃吧，吃完我还得开选题会。”
也对……这两天我就没听他提起过……在我心里，他的形象虽然伟岸了不少，不过到底还是花心大少。
我心不在焉地想着，问那个看起来挺和蔼的、胖胖的阿姨：“阿姨，这些孩子都是被什么人送进来的呀？”
不过正是因为这样，踏进去的时候我才会觉得有些近乡情怯。
“好啊好啊。”先答应下来再说，我这么想着，听爷爷笑得爽朗，“我让他们把你的位子排我旁边。”
橱窗里的宣传画是真的好看，男女模特身姿楚楚，硬朗的风衣下曲线令人遐想；再一转头，是另一家当季的彩妆，上边的年轻女人拍了脸部特写，肤如凝脂，烟熏妆衬得眼晴更为深邃。我看了许久，直到有人拍拍我肩膀，“干吗不在里边等我？”
“这样吧，我们交换。”他的眼睛在此刻异常地明亮。
我识趣地转了话题，“秦小姐，你愿意，那个，把一会儿要拍的照片给我们杂志，做个独家专访吗？”我想了想，语气放得低一点儿，“毕竟你的粉丝这么多，关于你的婚讯却知道得很少……你也想让他们知道你过得很好吧？”
没想到一个女生挪了挪脚步，不偏不倚，站在我面前。
我无奈地笑，微微歪了头，这人提出这个问题就像是“何不食肉糜”一样好笑，“从小都在福利院长大的小孩，你觉得我有资格挑三拣四地去追求梦想吗？”
我阻止不及，眼睁睁看着他把问题通通看了一遍，边看还边笑，时不时拿眼角瞄我，那意思我是看出来了，就是在说问题烂。
我心底一笑，其实我是难过的。谁遇到这种事会不难过呢？！
“我……我不记得了。”我皱起眉，“好像也是在那里啊。”
“化完妆了？那我们开始吧。”我连忙站起来，顺带着胡乱揉揉眼睛。
他十分肯定，“如果你还是坚持，我只能建议你去看看心理医生了。”
他却蹙了蹙眉，仿佛还意犹未尽，毫不犹豫地说：“先推一推……”
“我本来就不会采访。”我黑了脸。
“其实没什么，我都忘了。”我轻描淡写地说，“她们是误会了，我没放在心上。”
“困死了……一大早跑来加班，这么多人里就数秦眸的经纪人最事儿妈。”
这种简单的生活周而复始了十几年，直到我去读大学。
同事们陆陆续续下班了，诺大的办公室就只有我一个人的格子间还亮着灯，我心不在焉的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送到的外卖，草草的打了几个字，又再次删除。比起摄影时可以不眠不休地工作，写这篇文章真的是要了我的命了，以目前每小时二十九个字的速度，我悲观的预测了一下，估计……得写到下个月。
语气听来是那种善意的好奇，我慢慢看她一眼，摇摇头，“没有。”
“……滚。”
我转开目光，低声说：“这是工作。”
“我真没有不乐意。”我辩解说，“工作太忙了。”
他“嗯”了一声，语调却有些奇怪，仿佛是有些心酸，在安慰一个受伤的孩子。
“我瞧你记性挺好嘛。”医生乐了，“忘了啥？”
我心底一暖，想到自己也是一直有人赞助着，才顺利高中毕业，考上大学的……忽然间我脑海里有什么东西溜过，我怔在那里，直觉告诉我这件事非常非常重要。可惜，那丝仅有的光亮转眼就钻进了深厚浓密、无数的神经细胞中，再也找不回来了。
盛海福利院——
即便如此，在员工们眼里，沈钦隽还是那个沈钦隽，低调从容，专注在公事上，仿佛马上要和女明星结婚的那个人不是他。
我自然是要办助学贷款的，走前就问清楚了需要哪些材料，院长一边给我盖章，一边摸摸我的头发，笑呵呵的，“出去了好，出去了可别再回来了。”
或许作为演员，这也是基本功之一。
“过年我收您的红包就够难为情了，公寓这礼物也太夸张了。”我倒吸一口凉气，“爷爷，无功不受禄。”
事后想起来，这句话我是真的说错了。
老麦的表情有点儿震惊，“你真对他有过想法？白晞！你——”
“愣着干吗？”他说，“工作啊。”
“还有今天下午，他们让你去拍你就去拍？”他眯了眯眼睛，忽然伸手触向我的脸颊，快得令人猝不及防，也，温柔得令人猝不及防，“你，心里不疼？”
麦臻东替她们修好了总是一明一暗、光亮不定的灯泡，才和我一起离开。
“工作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怎么，在荣威待得不好吗？还是沈钦隽克扣你工资了？你非得学阿东去搞什么摄影。”老爷子瞪着我，“女孩子还是得安稳一些。”
秦眸认真地想了想，抿起唇角笑了笑，“你是在利用私人关系向我要独家吗？”
他将烟头掐灭了，看着我额头上的纱布已经拆下来，走进仔细看了看，“还是留疤了啊。”
“呃，算是吧。”我只能赔笑，领导布置下来的任务，没办法。
又是麦臻东的那个女朋友吧？
门口站着两个女生，个子高挑，穿着短裙和及膝靴，经过的时候闻到一阵淡淡的香气。工作环境决定每天我都能看见很多美女帅哥，也没想着多看一眼，擦肩而过。
“第一眼能被吸引的，不就是外表吗？”他漫不经心地说，“好了，该我问你了——大学为什么读财会专业？”
“那什么麻烦在你看来，才算真正的麻烦呢？”我一时好奇地问。
车子奔驰在国道上，我啃着汉堡，在看看后座上满套的装备，“师父，咱们干吗去？”
我急了，“你这人怎么这么不配合啊！”
他眼神中滑过无声的笑意，松开了手，声音低沉而温暖，“以后少和秦眸来往。”
他的手指轻轻在桌面上敲击，似乎欲言又止，“原来是这样。”
“觉得她很好？很高贵，很纯洁，配得上沈钦隽？”他忽然讽刺地笑了笑。
人潮已经散去，秦眸上来挽着我的手臂，绝口不提刚才的事，神情亲密地说：“来找你帮个忙，不过已经和你们主编打过招呼了，她说没问题。”
“白晞？你在这里干什么？”一道女声从喧嚣浮华的周遭透出来，带着些许惊讶，终于成功把我从异次元的空间拉出来。
“他订婚了。你对他还有什么想法没有？”，麦臻东开门见山，不让我有回避的机会。
我转开目光，干笑了两声，干脆对着沈钦隽和秦眸说：“你们怎么来了？”
其实这些照片我都看过了，是在某门户网站的一个摄影专题上，专题名叫《活着》。作者叫X-Ray。我是在网上随便逛的时候看到的，当时便觉得震撼，于是订阅收藏了，甚至还问过圈子里的朋友这位匿名的摄影者是谁，大家讨论了一通，最后只能说：高手在民间。
礼貌性地看了一眼，虽然我知道自己绝不会打这个电话，但还是客气地说：“谢谢您了。”
我回想起以前的日子，忽然间觉得很是逍遥。
刚才还有些空白的大脑里立刻闪现了各种可能。如现在立刻推开人群，或者，镇定地对她说：“这么巧？”
阳光稀薄而温柔地照着我的全身，像是一条很轻很软的纱巾，触在身上痒痒的，我抱着小腿，将下巴搁在膝盖上，什么都不愿意去想，却又克制不住各种念头纷杂，要是这份工作都失去了，我该怎么办？
我的身子往前一倾，顺势转头望向窗外，茫茫的一片白色中有一道道黑影，让我分不清那些究竞是人影还是树影。
本来说清楚也没什么，话到嘴边了，我忽然想起来老麦叮嘱我别说出他在拍摄纪实栏目的事，于是我又把话咽下去了，改口说：“喂，你听我一句建议，有事去找麦臻东啊。这样吵着来找我闹事，真的很难看。”
她可以强调了“女朋友”这三个字，不过我更加茫然了，人我是认出来了，生日那天我在会所外边苦等沈钦隽，最后就是遇上了老麦和她来吃饭。那顿饭她文文静静的，话都没说几句，和我自然谈不上交情了。
本来我这个人就不大机灵，这个时候，更加说不出话来，只是呆呆站在那里，落在别人眼里，大概更像是做贼心虚。
老爷子的嘴角却顿了顿，轻轻叹了口气，“去吧。”
“据说，咳咳，据说，大腕和白晞关系挺好的。你见他帮谁处理过照片后制？”
我有些骄傲地想，这就是我的师父啊！
我胡思乱想着，呃，现在要不要进去打断里边两位同事八卦的兴致啊？
老麦在医院的停车场等我。他说最讨厌医院里那股子陈腐的味道，不愿意陪我进去，靠着车门在抽烟。
秦眸有些诧异的看了我一眼，不过更冷厉的眼锋来自我的身边，沈钦隽的方向。
我尴尬地避开他的眼神，“不管怎么说，沈钦隽长得挺好看，人也真正派专一，我有正常的性取向，有点儿喜欢他不算什么吧？”
那一年秦眸就是凭借着大学时的小成本文艺电影在大学生电影节上拿走了第一个奖，又以为是本校艺术院的院花，更加惹人注意。我还记得挤在人群里看见她穿着白裙走过来，漂亮轻盈，以至于周围一圈同学都疯狂地喊着她的名字。
我去，不答应就不答应，本来我就没多大指望，可好歹我还为你抱得美人归做出了贡献，给张好脸色会死吗？！
“你也有去吗？”我有些诧异地问，“那次我也在呢。”
似乎就无话可说了。
说话间她已经把门口推开了，我的脚步至此完全顿住，只是条件反射般的答：“咖啡。”
我坐着没动，心不在焉地拨弄着安全带，问，“你不觉得分裂吗？”
又冷又饿地拍到了晚上，才七岁的小孙女踮着脚尖炒了盘蔬菜，就着冷馒头和奶奶一起吃饭。老麦车子里还有一箱方便面。他搬了出来，要些热水，每人泡了一碗，没想到小姑娘竟高兴得不得了，小心翼翼地含了一口在嘴里，半天才吞下去说：“叔叔，我前年生日才吃过一次呢。”
“你在哭？”他远远地眯了眯眼睛，轻声问。
“嗯？”他回头看我一眼，眼波中有深邃的浓黑。
很多发生的事，以前我或许只是觉得有些古怪，可是现在仔细地想起来，原来并不是那么简单。我当初进入荣威，为什么那么幸运地就能得到年会的大奖？最最好笑的是沈钦隽这样镇密肃然的人，竟然会在一面之缘后就“邀请”我做他女朋友，还透露了那么多和秦眸交往的秘密给我听。还有，假若只是请我假扮他的女朋友，又为什么要把我带回家，介绍给爷爷认识，甚至大手笔地送了一套房子给我呢？
一提到照片，我的心情模式立刻装换，仿佛是等待高考揭榜的考生，有些忐忑。
最后在一个装满大学时代笔记的箱子里找到了那个透明塑胶袋。
我有些失望，低头搅着果冻奶茶，一言不发。
“白稀——”他叫住我，竟有些小自翼翼，“这两天你跑到哪里去了？”
“你不是专访我吗？”他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态度异常闲适。
他们选的外景地竟然是在沈家老宅。
“唔，我不知道，我朋友还在那边问呢。”许琢伸过手，替我拨了拨有些凌乱的头发，“住一个屋里我都好几天没见到你了。整天起早摸黑的，瞧这黑眼圈。”
我其实没那么想喝咖啡，不过是想做点儿什么，好让自己镇定下来。不过这样赤|裸裸地被揭穿，我有些恼羞成怒，“有什么好紧张的。”
“那么你在时尚圈的工作就是无意义的吗？如果是这样，内心认定了是无意义的事，你又怎么能继续下去呢？”我步步紧逼。
我微微张开嘴巴，脑子像是生了锈的齿轮，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整件事仿佛是一个完整而精密的阴谋，一点点地将我笼罩在其中，我却自始至终像是傻子一样，茫然不知。
“我没在开玩笑。”我急忙辩解，“自从被撞晕了，我就老看到一些画面，里面的人我都不认识，不过都对我很好的样子。”
脸颊上火辣辣地挨了一下，力气不算大，声音却是极清脆的。
“白晞，你……你还真是死脑筋。”他怔了怔，倒是笑了出来，“以前我觉得你还是挺机灵的呀。”
“没事吧？”他伸手拍拍我的脑袋，“实在不想去就算了。”
“哦，她在剧组拍戏，这两天出不来。”沈钦隽轻描淡写地说，“坐吧。”
他能把订婚照的地点选在家里，专访地点定在公司，可见这世上能令他真正敞开心胸的人，也就他的依依罢了。
老大亲自打电话来，说这网大的上作就是帮秦眸拍订订婚照，还嘱咐我好好拍，听那意思，似乎是如果能说服对方将订婚照授权给《Young》杂志，那可是一个大独家。
“是啊。你怎么知道？”我不觉有异，又追问，“一见钟情吗？”
苏汶的声音很平淡，“怎么样？同意做专访了没有？”
我不说话，麦臻东就上前了一步，和我的距离大概只有两个拳头远。
“你不会真的失忆了吧？”许琢目光炯炯，表情里显然正强自压抑着沸腾的八卦热血，“你会不会是豪门私生女啊？”
“那为什么那两个小女生那么怒气冲冲地赶来，还打你？”
难过？
沈钦隽从我身边走过去，安静地说：“专访不会赖你。今天你先回去吧。”
看不|穿的魂魄，
“好。”他竟然干脆利落地答应了，“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都没答应。”
他身上寒寒的，没有任何味道，却叫人警醒。
许是这个原因，这一天我都精神恹恹，其实按照麦臻东惯常的工作标准，我早就该被骂得狗血淋头了。可他没有，偶尔对上眼光，我觉得他的表情有些异样。
我想说公平个屁啊，明明是我来采访你，明明是你要上杂志，可这公子摆出一副“不愿意就拉倒”的样子。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既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站起来，“我去下卫生间。”
他怔了怔，追问说：“那你到底喜不喜欢？”
尽管马戏团的狮子已经被剪去了最锋锐的爪子，可是这一抓之力还是很惊人，麦臻东的手臂上缝了二十多针，至今留下一条像是巨大蜈蚣的恐怖伤疤。
第二天终于可以上班了，这让无所事事了快两个星期的我欢欣鼓舞。
“我是说，您和秦小姐一起给我们杂志做个专访，我保证用心去做——”
他眯着眼睛，眼角处仿佛嵌了星星，笑意隐约而璀璨。
老麦大步正要迈出来，一看到我傻站着，劈头就说：“站这里干吗？”
我摘下耳麦冲到了卫生间，飞快地将凉水扑在脸上，双手撑在水池边，刚才那股打电话去质问的冲动已经被压抑住，我想起在夜东的时候曾经告诉他，我似乎有亲人，可他下意识地反驳我，态度决绝，又略带惊惶。
这个故事我早就烂熟于心，时刻用来提醒自己，没有人会简简单单动。
他却熟门熟路，拉着我进了一间屋子，招呼里边的老人和孩子。
我怕秦眸误会，小心翼翼地看她一眼，她并没什么反应，笑意却淡了几分。
我想了想，刷指纹的时候特意放慢动作，惊呼：“唉？指纹机坏了？”
麦臻东又把之前那个看上去乖乖的女朋友甩了？
我眼神黯淡一下，没有接话。
或许……是想起他的父母了吧？
“结婚之后会让秦小姐继续拍戏吗？”
说到底，大约是老麦真的甩了人家，和往常一样玩失踪；偏偏惹了个真正喜欢他的。非得弄个水落石出。于是我就成了替罪羊。人家本就怒气冲冲地来找事儿的，我还这么摆着高姿态，一副懒得和你计较的样子，可不就踩着逆鳞了吗？
然后就安静下来。
“什么工作？”我有些不知所措。
我默不作声，最近晚上，各种诡异的梦愈发地多了。常常半夜醒了，看看床边的闹钟，就直挺挺地躺着，一直到第二天早上。
我吐出一口气，转开目光，忽然想到，老麦真是救了我一命——如果让我拍，我恐怕真的会受不了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唇角的笑意似有似无，“我说了，只是偶尔做些有意义的事。”
那女人伸手就来抓我的脸，我自然早有准备，后退了一步避开。“喂，别动手动脚的啊。”
下车的时候我见到沈爷爷站在门口，笑容满面地冲我们招手。
“挺好，没丢我的脸。”他淡定的看了我的纱布一眼，“摔成这样，值了。”
“没。”我真的没哭，只是眼睛有些痒。
他答得很坦率，“喜欢她漂亮。”
因为是下午工作时间，一楼有些冷清，前台的女孩子换过了，不过依旧笑容甜美而职业，查了查预约名单，亲自领我到电梯门口，笑意盈盈，“白小姐，沈先生在等您。”
“卫生间在哪儿？”
正说着他的秘书敲了敲门，端了杯咖啡进来。奶白色的骨瓷杯里，褐色的液体泛着浓浓的苦香，她端着放在我面前，又放下小奶罐，准备离开。
等到这支烟抽完，麦臻东才把后座上的IPad递给我，我点开相册，照片一张张滑过去，都是黑白的，主角们既没化妆，也无华服，都是普通人。或者在寒冷的清晨，小摊贩在路边支起了早餐摊；又或者是雪后，环卫工一双粗粝得裂开口子的手握紧了扫把。
呵，我这人的脸皮是有多厚，神经是有多粗，才会答应帮他们拍订婚照啊。
创意是老旧，可真架不住他们完美无瑕的容颜和气质啊。
出了门，我的脸热得发烫，看见他的秘书站起来，笑问：“白小姐，这么快结束了？”
不过这其中的意思我听出来了，是说他花心靠不住。我忽然间有点不高兴，是那种好朋友被人误会的不高兴，我觉得自己得说点什么，于是咳嗽了一下，“其实师父人挺实在的。”
一进门能见到这样旖旎的一幕，我有些发怔。
那个电影节我也有印象。那是我才大一，因为许琢是学生会的干事，我找她借到工作证，混在学生记者区，借了同学的单反，拍得不亦乐乎。
我顺从地走在他身边，略微落后半步，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一言不发。
我常常觉得他像是古代不拘小节的侠客，所有人包括沈钦隽在内，对于我受伤的事都不以为然，觉得我这么拼命实在不值得，只有他能摸着我的头发说“值得”。
其实我鼻尖都在流汗，这座大楼永远都是温度适宜，我身上的大衣便显得厚了一些，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进到这里，发现只有两个人的时候，自己手足无措得像是乡下人进城，连衣服都忘了脱。
脑海里立刻就想起了早上同事们的八卦，果然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吐了口气，无奈，“不敢当。”
“秦眸的未婚夫也太帅太年轻了！”
“我找你。”麦臻东笑眯眯的，又看了看站在楼梯上的秦眸。“家里这么热闹啊。”
我被说蒙了，一呆了半晌才问：“我不是很明白您的意思。”
沈钦隽却没有接口，上下打且我，“白晞，你不热吗？”
望安静坐着的年轻男人，有些求救般问：“秦小姐呢？”
……和你有一毛关系吗？我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闷闷地说：“老师建议的。”
我点了点头，他就不理我了，重新靠到座位上，翻开一份报纸看。
回身拉上门，我靠在门板上，有些无力地抚额。
我走到那壁石墙下，听着淙淙水流，有些无翻蹲下来。
他依旧淡淡地打断了我，“那算了，我不喜欢找陌生人。”
回到翡海之后，公司安排我重新去医院做检查。
我抿了唇不说话。
司机大叔看了我一眼，笑道：“有空多来看看老爷子。”
“不拍了。你给我回去。”麦臻东脸色黑得像墨汁一样，“白晞你他妈傻啊。”
他征得了老人的同意，拿着相机开始捕捉这座小屋的细节——灶头边倾倒的玻璃瓶，发黑的棉被，以及磨破了鞋底的布鞋。
沈钦隽竟然味的一声笑了，一伸手把我紧巴巴握着的那张纸片拿了过去，嘴里说着：“我看看你写了什么。”
我想起刚才是李欣轻松地就把那两个女生给劝退了，还帮我解了围，不好意思不回答，只好说：“误会了吧。对了，你经纪人认识她们吗？”
因为这异动，周围已经陆续有人站定脚步，好奇张望了。我只觉得丢脸，却也不得不说出那句让人酸到牙齿的话：“我和麦臻东光明正大，没什么的。”
我以为自己全都放下了，也真心真意祝福他们，可不代表每次让我见到这些，还能做到无动于衷。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强作镇静地下楼，助理递了手机给我，眼神有些闪烁，“老大的电话。”
在那个年代，我会运气好到一进福利院，就找到了捐助人吗？
我的指尖还把着那张复印证明件，心不在焉，“你最近很吧，那我先挂了。”
猜不透的颜色，
他收敛了表情，认真想了想，“我觉得她……很乖巧。”
“这么快就忘记我了？”小女生嘴角噙着一丝冷笑，“我是麦臻东的女朋友。”
他从口袋里掏出包烟，抽了一支点上。我默默伸出手去，他勾着唇角看我一眼，重新把烟盒放进口袋，没理我，只是笑，“白晞，有时候沈钦隽说得也没错，你跟着我，实在太野了。”
大约是助理看我们一老一少扯起来没完没了，不得不向我示意时间。我从沙发上站起来，“爷爷，我先工作了。保证把你的孙子和孙媳妇拍得美美的！”
对了，还有录音笔！
准新郎走了，只剩我和准新娘站着，我无奈，“秦小姐，我们先开始吧？”
“手在发抖，是紧张吗？”沈钦隽忽然开口，含着笑意。
“麦臻东不在这里工作。”我好心的说，“你在这里等他吗？”
我忽然间想起有次和他大吵，我说，下次再见一次就揍一次，多么义无反顾，可事实是，之后见了很多次，我不仅揍不到他，还得装孙子一样——真是五味杂陈。
这个圈子里，他这么帮衬我，大约也是因为看中了我的拼命吧。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真正觉得，生死温饱才是一个人所面临的最大问题。和这些比起来，那些折磨了我很久的、所谓的爱而不得，真的单薄得矫情。
—行不起眼的、写在纸张角落的小字：有赞助。
“我啥时候机灵过了？以前被你骂得那么惨。”我转过目光，依旧凝视那彩妆广告。
他们两个人不对盘我是知道的，不过现场还有老爷子在，都没表现出来。沈钦隽转头对秦眸说：“你稍微等等。”然后和麦臻东一起去了书房。
“不用了。”我生硬地说，“我喜欢去外边。”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小心的伸出手，摸到额角那块微微凸起、软软且新鲜的伤疤，咕哝说：“这伤疤没你的神气。”
我先上楼看了看备拍地之一，沈钦隽的卧室。虽说过年的时候我住过一段时间，他的卧室还真是第一次进去。门掩着，但里面有声音，我敲了敲，听到一声“进来”。
“哦。”我闷闷地伸手摸摸脸颊，刚才那巴掌真的不痛，就是特别响亮……
他轻轻靠回椅背上，十指交叠，“你不是知道吗？”
沈钦隽原本走在我身后，此时往前跨了一步，挡住了我的视线，“你怎么来了？”
戳变成了推，听到不满的声音，“我坐飞机陪你来回，你好像还没谢过我。”
我隐约觉得老麦一定帮我做了什么，可我只当作不知道，笑笑说：“我知道，谢谢。”
重新回到荣威，我终于有机会去一次传说中的二十一楼。
不过还没等我决定，李欣就已经挤进了人群，亲热地抚着我的肩膀，转而对那个赏我巴掌的女生，淡淡地说：“这么巧？”
“靠点儿谱好不好？”我的筷子几乎把眼前的肠粉戳烂了，“你还能查到什么吗？”
这个人，在我很绝望的时候，给我带来一份工作；在我很迷惘的时候。让我学会再看看别的事，有很多事，只要你活着，就比风花雪月更加地重要。
老麦干脆地转了方向，“行，那你明天跟我走。”
我愣了愣，拼命点头。
“轮到我了。还是那个问题，你为什么喜欢秦小姐呢？如果只是因为外表漂亮的话，新鲜度应该只能维持短短一段时间吧？”我还是不愿意放过这个问题，执着地继续追问。
下午的时候，麦臻东的工作室发来了沈钦隽和秦眸的订婚照。
她顿了顿，才说：“怎么会没答应？你去问了？”
哪怕我上次拍的照片再完美，印象分也扣的一干二净。
隔着桌子，他的目光安静地落在我身上，“你那时候大一？”
福利院这个地方我并不陌生，读大学以前，我都在那里生活。
重新推开门的时候，沈钦隽竟然还是那样的表情，仿佛丝毫不介怀我刚才忽然间落荒而逃。他坐直了身子，兴致勃勃地问我：“可以开始把？”
医生拿着我的CT仔细看完，又问了问我的情况，语气很淡定，“没什么关系，定期来换药就行了。”
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村口，我忍不住问：“这些照片用在哪里？”
冷静……我必须冷静下来。
我慌忙摆摆手，可是他已经把手机塞到了我手里，看看我有些手足无措地拿过去，笑得狡猾……
他眯了眯眼睛，十分无赖，“我想要知道，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抓紧机会问医生，“医生，你看我会不会失忆？”
阿姨看了一眼，“都是社会捐赠人的名单。”
哪怕一直以来都被麦臻东骂惯了，我还是觉得他今天的脾气实在差到了极点。一般这种时候，我都习惯性地躲开，于是我的手就顿在那里，心想要不要避避风头。
“我让你回公司里，这里别拍了。”他见我不动，语气更差，“听不懂人话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老麦发动汽车，哈哈一笑，“去吃饭吧？”
我垂头丧气，“这里离市区太远，打不到车。”
万事俱备。只差一个男主人。
大约是人潮太过嘈杂，手机在口袋里震得快没电了我才意识到，接起来，就听到老麦依旧没好气的声音，“在哪儿呢？”
我随着她的手指望向沈钦隽，触到他目光的时候打了个冷战，心底骂了句粗话，却也不得不把那句话小心翼翼地说完：“沈先生，您觉得怎么样？”
“你对我倒是嘴硬。”麦臻东倒笑了，“你对秦眸怎么不嘴硬？你要不想拍，谁能逼得了你？”
从我记事开始，福利院的叔叔阿姨都告诉我，我是被放在福利院门口的小弃婴。
“不是吧？这个还没满三个月呢。”
刚进屋里就听到门口的响动，麦臻东正在和老爷子打招呼，然后抬起眼瞄到我，脸色冷冷的，害得我一句招呼噎在了嗓子眼，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逃课干什么？回家吗？”他追问了一句，不知道为什么，神色有些怔忡。
我寒暄了几句，赶紧溜到自己办公桌边坐下。埋头整理完花絮照片，看看时间，竟然已经中午了。几个同事问我去不去餐厅，我约了人，就摇摇头说：“不去了。”
老爷子答应了一声，身子却没动，望向我，竖起眉，“白晞，不认识我了？”
大约是因为兴奋，一大早我就爬了起来，去南街吃了最爱的蟹黄小笼包，到公司不过八点一刻。手刚刚扶在门把上，忽然听道里面传来的声音。
他定定看着我，唇角那抹笑意渐渐消失，“最好不要。”
他揉揉我的头发，“后期我去盯着，你就好好把伤养好。”
我真是哭笑不得，“你干吗要知道这些事？”
还有一张是秦眸穿着沈钦隽的衬衣，松松垮垮地跪在他的床上，长发凌乱，眼神迷离而暖昧。他站在一旁松着领结，眼神中尽是宠溺。
“白晞？”
我无奈，很多场合，真的避都避不开。
我怔了怔，秦眸她乖巧吗？如果乖巧，就不会如她经纪人所说的那样，好几次与电影公司、广告商有摩擦了。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疑虑，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她惹的麻烦，在我看来，都不是麻烦。”
“白小姐，会不会是你电视小说看多了？”医生很有耐心地对我解释，“有时候人的潜意识里会把自己带入某位主角中去，我们称之为玛丽苏症候群。”
“……就这个？”我晕，太浅薄了。
“圈子里乱七八槽的事很多，但是你最好和麦臻东沟通好，不要影响到杂志社正常办公。”
我坦坦荡荡地帮他们拍照，若无其事地与他们聊天，那只是我掩藏得好——我看着他给她整理衣裙，看着她与他低声呢喃，其实心里酸得像是咬了一个大柠檬，牙齿都用力地快要咬碎了。
“我做，我做。”我忙不迭地说。
直到此刻，我才相信同事没有在骗我，因为这是师父第一次正面表扬我。伤口似乎不那么痛了，我神采奕奕地盯着他，“我终于放心了。”
保存了照片，我一把抓了外套就下楼，许琢就在楼下等我。
“X-Ray？”我忍不住吐槽说，“这个名字太土了。”
昏暗的灯光下，我看着小姑娘亮晶晶的眼睛，泛起一阵心酸。
我站在原地，“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我身子一僵，很想翻个身当作没听到。
“随她自己的心愿吧。”他淡淡地说，“你呢，从小到大，做过最叛逆的事是什么？”
“……为什么？”
他说的那句话并不如和清晰，我只疑心自己听错了，于是拉回了数秒，仔仔细细地，又听了一遍。
我瞪大了眼睛，大脑里还有点儿方易不过来，等到接触到周围投来惊讶的目光，才意识到——我被打了！还被当成小三打了！
又是一阵漫长的杂音，那个时候我去了卫生间冷静……那么沈钦隽是在和谁说话？大约是我不在的时候，他打电话的声音被录了下来，我下意识地去摁暂停键，总觉得这样窥探别人的隐私不太好。只是鼠标轻击的那一刻，我忽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开始吧。” 我把纸和笔丢开，“你喜欢她什么？”
在我的记忆里，见过在片场凶横霸道的老麦，也见过颁奖礼后的Party上被女模们众星拱月、风流轻抚的老麦，却没见过这样的他。
虽然隔了一层衣料，还动不动有椅子摩擦地板的杂音，不过有声音就好。我一边听一边吃鲜虾云吞，忽然想到，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俩的对话变得这么小心翼翼。
是每三个月固定换一个女朋友？还是具备“把每个片场的工作人员骂哭”的能力？
最后还是老爷子让人把我送回去。司机是平时给老爷子开车的，末了还主动递张名片给我，“姑娘，以后有事一时间打不到车的时候，就打电话给我，别客气。”
“你看过？”他哈哈一笑，面有得意之色。
他没搭理我。
“可是你不是喜欢艺术吗？”沈钦隽浅浅蹙起眉。
“对不起。”他微微侧脸，直视前方，声音很低沉。
“那你和麦先生真的在一起了吗？”她半开玩笑，说出了这句话，眼睛亮亮的。
顺手在大衣口袋里一摸。掏出录音笔，有些意外地发现—原来我刚才顺手把录音笔打开了，只是一直塞在大衣口袋里没有拿出来。
老麦眼中“很有意义”的事究竟是什么？
我分明听到那人莫名暖昧地压低了声音，以及另一人因为兴奋发出的惊呼声：“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白白晞在夜东出了事，是老麦亲自去接她回来的呢……”
走廊长长的，深蓝的后玻璃外阳光义无反顾地落进来，在深色地毯上描摹出浅浅的光亮。我微微低着头，每一步都准确无误地踏在地毯的分割线上。听到身边的女生说：“白小姐，要什么饮料？咖啡还是绿茶？”
麦臻东哧地笑了，“我听说外国人脑震荡之后醒过来，就忽然只会说中文了。”
没想到这个高手，竟然就是身边这个总被我看作声色犬马的师父。
第二天一早，麦臻东就把我喊起来了。
“问了，男方挺注意隐私的。”
我这一辈子确实不要脸过一会，也贱过一回，不过呢，是对着沈钦隽。
“也是啦，麦先生人虽然好，就是魅力太大了。换我是他女朋友，我肯定得提心吊胆的。”秦眸眯了眯眼睛，说的很委婉。
“这一个大独家一定能帮我们冲销量！新杂志的渠道就靠这个打开了。”
“呦，还挺嘴硬的嘛！”
“啊？”我怎么不知道他们还在背后交流过和我有关的事儿？
他的声音在耳麦里显得低沉而清冷，我只听清了其中的几个关键字，可是刹那间入赘冰窖。
一口气抓拍了很多张，甚至不用退出去查看，我就知道效果很好。秦眸身上那件Dior，当季的新款白色连衣裙仿佛是为她量身定制的第二层肌肤，柔美贴身，甚至蕾丝睫羽处仿佛也晕着别样的光泽。
我站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小村庄外边，城市小热岛的暖意丝毫无法侵润到此处，土地都冻得硬邦邦的，有两个孩子从我身边跑过，回头看看我们，一脸好奇。
秦眸眼角弯弯，“请白晞帮忙拍订婚照呢。”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其实我高中的成绩真的算是不错，老师也对我寄予厚望。后来成绩出来了，我的确考到了全校第一。填志愿的时候我的情况有些特殊，因为家里没有大人，班主任最后替我拍板，“你就报宁大财会专业吧。学一门务实的专业，将来不至于找不到工作。”
“我找沈先生去拍照”我小心翼翼地说。
我在书桌边呆呆坐了很久，电话响了不知多少遍，我才顺手拿起来，“喂”了一声。
麦臻东和负责人很熟，走在前边不知聊些什么，我一个人在后边瞎逛，顺便还跟着一群志愿者去了办公室。有人在整理档案，我凑热闹看了一会儿，旁边的桌子上是一沓入院证明。
在医院重新包扎之后，当天晚上，麦臻东就陪着我坐飞机回了翡海。
我激灵灵回到现实，条件反射地说了句“恭喜”。
“东方百货。”
不过瞬间，我又沮丧地记起来，刚才太慌张了，我好像忘了拿出未了。
可即便是我心里里爱他爱得死去活来的时候，我也知道他是有女朋友的，一点点心思都不敢表现出来，只能在自己。底翻江倒海般地自虐。
大学生电影节？
麦臻东眼神看似危险地眯起，“你以为他有多正派？”
阿姨答得很耐心，“……医院，公安局。”
温和、耐心，最重要的是尊重，对弱势群体的尊重。
可见拍摄者的风骨铮铮，肃穆得令人油然起敬。
“时尚和纪实，两个模式，你要怎么转换呢？”
或许是因为高空气压的缘故，伤口那块地方胀得仿佛要破开来，我只能强忍着，抱着靠枕，缩在座位上，一动不动。
许是察觉到我的语气有些古怪，他打开了车顶的灯，欺近揉揉我的头，“傻瓜。时尚圈的工作是追求美，可是新闻纪实的摄影，却让我知道这个世界有多不完美。”
“我，我不是文字总监啊。”我结结巴巴地说，“不过你放心，我会找——”
“没什么？孤男寡女你们前几天干吗去了？”
“我来拍。”他忽然转身，挑衅般望向沈钦隽，“怎么样，沈钦隽”
“你来给我做。”
我和秦眸对视的时候，总想起那时我还在装扮成沈钦隽的女朋友，偶然间与她见面，他紧紧牵着我的手，亲密得像一个人似的。
“很多事。”他轻轻叹了口气，“很多力所不能及的事。”
“托人去问了，那家福利院的负责人早就换过几波了，诺，你给我这张证明上，这个人早就不在了。”
我转身就要出门，他悠闲地指了指反方向，“这里边卫生间。”
我识趣地给他找台阶下，“那个，我先回去了。回去还得整理稿子呢。”
我脸都僵了，幸好老麦不打算再逼死我，径直转了话题，“照片我看过了。”
我讪讪一笑，飞速把长发扎起来，解嘲说：“好养活”
两个男人一前一后从我身边走过，剩下我一头雾水。老远的，麦臻东回头，粗声粗气地说：“还不走？”
“不过呢，确实有件事蛮古怪的。”许琢轻轻拍拍我的脑袋，“你不是说说你从小就进了福利院吗？可是不对啊，这家福利院的前身是老人托管所，直到二十年前才由政府和企业一道出资，改造成了儿童福利院。这么算起来你起码得长到五岁，才能住进去。”
里边果然没了动静，接着有人跑出来，许是心虚，看到我的时候脸颊微微泛着红，“白晞，你回来啦？身体没事了吧？”
一个人遇到一件伤心事，能够治愈的方法除了时间，还有……让她遇到一件更加伤心的事。这样，她就会只记得更伤心那件事了。
“我说的是东方百货，怕你找不着。”我看了看他的脸色，已经不像下午那么糟糕了。
嗯？刚才我问了他在哪里第一次见到秦眸吗？我咬着笔尖忽然有些想不起来了。
“怎么不找麦臻东？”我呵呵笑了笑，“师父比我拍得好多了。”
我真是欲哭无泪，被逼到这份儿上，也只能硬着头皮做下去了。
“什么意思？”我直觉有些不妙。
秘书又悄无声息地进来，将一小碟方钻放在我的手边，我说了句“谢谢”，拿起银色镊子，夹了两块儿扔进去，哄咚声过后，褐色的液体便渐万消融成一种温暖的咖色。
“白晞？”
他认真地说：“它们不矛盾。”
“所以你下午来找我，是来帮我解围的吗？”我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我心里是很感激的。”
说起这个，我脑海里有了画面。
因是晚间航班，机舱里光线迷蒙昏暗，只有钱钱一盏阅读灯打在泛着油墨香的报纸上。我歪头，悄悄觑着这个硬线条的男人，头发短短地跳来，下颌方正刚硬。
麦臻东坐得离老人很近，拉着她的手低低说着话。
回到杂志社，我看着自己受伤那些零零落落的采访片段，有些苦笑不得。“没有一见钟情，喜欢她的第一个理由是长得漂亮……”我粗粗扫过去，觉得无论如何，我都写不出一篇能令主编和秦眸的经纪公司满意的稿子来。
“我得去问问公司呢。”她指了指沈钦隽，“不过你也得先问过他，他可比我们公司难搞多了。”
他盯着我看了半晌，哈哈一笑，“我知道你没听进去。”
“我接个电话。”我有意避开他们，接起来，“喂，老大。”
一阵风，一场梦，
其实本可以有更多出色完美的外景地可选，但是最终，他们只选了家里——毕竟两个人共同生活的地方，才是最值得期待的未来。
可我更难过的是后来发生的事。
十六号是什么日子？我有些茫然。
“下一个问题，是你表白的吗？”
当时那张福利院的证明复印件还放在我的抽屉，我只知道我应该立刻回去看上一看。我才能安下心来。